Z:最近几年的创作,《X》、《清醒梦》、《表情管理》以及《孤独患者》都与人物有关,这几个系列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
F:大概是在2016年2017年之间,那时候我刚刚回成都。毕业之后,我在杭州、上海还有重庆工作过几年,都是和画画、设计相关的,但是到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上班的状态,而且那时候也没有办法完全投入创作。
Z:回到成都有什么契机吗?
F:我是很喜欢画画的,从小就一直画画,只是上学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能够把画画变成职业,毕业那会儿还是按部就班地像其他人一样找工作。而且我读的是综合性大学,不像是美院,美院的学生对这些更驾轻就熟。不过我内心一直有做“职业艺术家”的想法,那时候刚好有个朋友告诉我三圣乡那边有一座青艺村,我去看了之后就在那里租了一间工作室,一直到现在,我还是住在那儿附近。
Z:所以正式的创作大概是从2017年初回到成都开始,最早的创作是哪个系列?
F:最早是从人像开始,应该是《表情管理》这个系列,不过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给作品定名。我觉得画人好像有些难度,而且我们每天都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,我就想挑战一下,从人像开始画起。
Z:为什么是人的表情?
F:这个说起来稍微有些复杂,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画画用到的材料会给我一种(这是)表情的感觉。当我们赋予某种色彩到画布上,这种色彩也会代表某种感情。我画的人像大是偏平面的,更注重的可能是人的微表情,甚至有时候我希望是没有表情的。
Z:对,我发现在这个系列中,许多人物其实是没有表情的,或者表情是混乱的,这与我们一般说的“表情管理”恰恰是相悖的。我觉得这好像和你的个性有关系,在日常生活中看起来你总是保持着冷静或者说理智的模样,你的“表情管理”做得怎么样?你会不会把情绪或者自己的情绪放到脸上?
F:我接触到的艺术圈里面的朋友,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,总的来说还是挺好的,但是他们的内心其实都会赋予一些属于自己本心的那些表情,各有各的特点。我现在要好得多,以前要夸张一些,现在越来越收敛自己的情绪,必须要控制一下。没有表情可能也是一种表达方式。
Z:这个跟生活状态有关系吗?你回来到现在大概有七年的时间,生活的变化或者个人的变化大不大?
F:其实还是蛮大的。作品的积累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,刚开始对于创作还是会感到焦虑和迷茫,而且那时候我还是会接一些业务,想多赚一些钱,但一旦做这些比较多,好像自己又回到原来那种上班的状态,所以我后面尽量减少业务量,还是把更多的时间留给画画。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呆在工作室里画画,不过还好,周围都是画画的朋友,大家偶尔互相串一下门,喝个酒聊个天。
Z:长时间地一个人在屋里闷着会不会感到孤独?就像你的作品《孤独患者》表现的那样?
F:按理来说孤独应该是人的常态。而且我不是很孤僻的人,我喜欢电子音乐,经常会跑到城里找朋友一起听音乐。
Z:《X》、《清醒梦》、《表情管理》以及《孤独患者》这四个系列之间有什么关系吗?
F:除了《清醒梦》以外,其他几个系列是在交叉进行创作,我一直都在尝试不同的媒介。最开始用水彩,然后用油画、丙烯,最后到水墨。水墨的色彩以黑白灰为主,这是因为我想简化一些东西,干脆就用黑白,这样操作起来也比较方便。虽然是黑白,但构图上是比较复杂的。
Z:这些创作虽然是具象的,但是又很难完全归为具象作品,在你创作之前,会不会有清晰的想法或者规划?
F:这一点还是比较明确的,我的作品都是要先构图的,我的创作不是那种即兴的,比较注重逻辑。我个人也是比较理性的人,其实以前我比较张扬,可能是画画的影响,让我变得越来越理智和沉默。
Z:那怎么解释这个清醒梦这个词呢?梦境中会存在很多不合逻辑的行为,可能发生各种事情,遇到各种人。这种创作是否与梦境有关?
F:这个系列的创作其实和梦境没有关系,我在画这些人体的时候还没有想好名字,只是在我画画的时候刚好听到一张专辑《清醒梦》,我觉得它和这些画面特别契合,就用了这个名字,相当于是对这个系列的一个总结。画的过程中我是特别清醒的,有时候画完以后站在它的面前,突然感到就像做了一个梦一样。
Z:我以为是和梦境有关,因为画面上躯体呈现的状态基本都是非常态的,有些是扭曲的,有些是残缺的,还有一些甚至是破碎的,它们组合在一起显得更加反常。这些画面和我们一般理解或看到的人体的美是完全不同的。
F:残缺肯定是我想要表达的一点。我起稿会设计一个大概的走势,但画的方向是随机的,我不想把它画得太过规矩和标准。其实我是把它看成抽象的作品,自己的情感、情绪也会夹杂在里面。
Z:同样是人体,《X》跟《清醒梦》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或者区别?
F:起笔就是从《X》开始,真正到了《清醒梦》这个阶段,我觉得是时候抛开一些情感层面的东西,完全将它当成抽象的作品来对待了。我觉得它的延伸程度是很大的,之前基本上是用《X》的素材来嫁接的,在我嫁接的过程中,我发现它里面有很多东西可以给人看,看局部有些像风景,也有些像动物。我想后面再来创作的话,可以在这个题材中继续延伸扩散,不局限在人体上面。
Z:最近的系列《孤独患者》,和你现在的状态有关系吗?
F:《清醒梦》系列画的比较复杂,有时候我想表达一些简单轻松的东西,画面上的东西尽量少一点。我长期都是一个人在工作室待着,很容易能够找到关于孤独的感觉。比如你看那个画的时候,就像看你自己一样,因为环境里面没有其他太多东西,你会将自己代入到画中的情境。孤独当然是大部分人在生活里面的常态,我觉得孤独不是一个坏事情,有的时候一个人待着挺爽的。尤其是特别烦躁的时候,就喜欢一个人呆在一个空旷的空间中,那个时候其实是很轻松的。我画《孤独患者》就是想表达一个这样的状态。
Z:看画中的人物是一种特别孤独迷茫的状态。
F:最开始我刚到青艺村,前三年天天都在画,但是总不知道一直要寻找一个什么东西,后面一旦找到一个突破口就要好得多。当然收入也是一个常常让人感到焦虑的问题,尤其对于职业艺术家来说,怎么能够让自己的创作和生活正常运转起来是个很重要的问题,完全通过卖画的收入就能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。很多人一年到头也卖不出一幅画,你能够想到他们的生活有多么困难,全靠朋友们的接济。
Z:会后悔做这件事吗?一旦做一件事情很久,它会形成一种强大的惯性,现在你也不太可能再回去上班,只能在这条路上一直往下走。
F:不会后悔,首先如果不走这条路,就不会走上职业化,创作就不会有核心。搞艺术最大的好处就是时间自由,一切都是自己规划的,我没有办法接受偶尔画一下这种方式,而且画画也是一种工作,只是它和一般的工作有一些区别。
Z:长期的创作会积累大量作品,如果销售的情况不乐观,引起的不单单是钱的问题。换句话说,艺术家的作品得不到观众的理解和欣赏,会不会让人感到困惑甚至是沮丧?
F:这一点我倒是觉得不太重要,画画更多的还是画给自己看,至于其他人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情,就算得不到大部分观众的欣赏也没有问题,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。而且将画画当成工作的话,当然也需要休息,需要调整工作的状态。这几年青艺村已经走掉了很多人,年龄大了,大家考虑的东西又不一样,要结婚生子,要照顾家庭,所以能够完全投入创作的时间其实是很宝贵的。
Z:回到成都已经有差不多七年的时间,创作一直在围绕着人体展开,会不会觉得很难突破,或者会感到一种局限性?
F:我觉得还没有到瓶颈期,创作肯定是无止境的,我也不会给自己什么限制,这几个系列还可以往更深的地方去挖掘。时代在发展,材料在进步,我接触到的人也在发生变化,这些都会给自己带来很多新的体验,慢慢的这些东西就会无止境地表现在画面上。可能到后面可以做的东西会很多,比如说和音乐的结合,和服装设计的结合。我觉得目前围绕这几个系列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,没有必要再去搞其他的。
Z:我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和你的作品给人的感觉是特别统一的,一直是一种比较平静甚至是冷淡的状态,有时候甚至是某种压抑,你会不会偶尔想要解放或者释放一下这种状态?其实我很多时候也会这样,但是我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反正这样就这样吧。
F:这几个字还挺好的。其实生活当中大部分时候都是比较压抑,或者咱们都是比较平静的,好像也不需要非得释放出来,或者找个地方去撒一下野。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在工作室喝了酒过后听音乐,听他们西北老家的民谣,结果三个人坐在那里泪流满面,这也相当于是在释放自己。
Z:我觉得搞创作的话很难完全把工作和生活分开,这是我自己的一种体验,很多时候看似自由,但实际上那根弦一直在紧绷着,即使放松的时候还是会想着怎么能够更好地呈现作品,思考一些细节。这种状态让人很难得到完全的放松,一旦松懈下来,又觉得好像别人都在努力,自己内心会有一种不安。
F:辞职回来专门画画,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关于以后的问题,比如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艺术家,自己的作品能不能得到市场的认可,顺其自然就好。
Z:有压力就会有动力,我一直觉得这是个伪命题。很多人似乎觉得只要有压力自己就能取得成功,出人头地,事实上大部分人在压力面前最终的结果就是倒下,不要喝太多鸡汤。时间过得特别快,尤其是这几年,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,关于创作方面的?
F:这个展览结束马上就到年底了,又要开始明年的计划,我当然是希望能再多做一些展览,如果有展览,围绕着展览会产生一系列的问题,要在短时间内创作新的作品,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。
Z:有明确的目的驱动着你去创作其实挺好的,给自己一个小目标,有时候漫无目的的创作反而让人觉得有些痛苦。今天聊得很愉快,谢谢,也祝你这次展览圆满成功!